璀璨多姿的江西戲曲文化

□龔國光
千百年來,贛鄱大地上的一株株藝苑奇葩,在廣袤的城鎮和鄉村,滋潤著千萬民眾的精神天地與文化世界,跨越時空,影響當下。2024年夏季,《江右文庫》編輯部約我撰寫“研究編”的《江西戲曲文化史》。我想,以史為經,故事為緯;時序為縱,人物為橫;先縱后橫,敘論交織,應是本書不二的基調。撰寫該書的目的,便是通過對江西戲曲資料的進一步搜集、挖掘、整理與研究,加深人們對江西戲曲文化的了解。
中國戲曲歷史悠久,始終跟隨著中國社會發展而成長衍變,具有旺盛的生命力。江西號稱“戲曲之鄉”,江西戲曲文化是觀察中國戲曲發展歷程的生動寫照。
在戲曲文化成熟之前,透過樂器文物遺存及歷史人物記載,可以窺見江西戲曲文化的淵源。九江市修水縣上奉鎮山背村出土距今約4000年新石器晚期的(單孔)塤,這是目前鄱陽湖地域發現的最早原始形態的吹奏樂器。貴溪仙水巖崖墓出土的2500年前春秋戰國時期的木扁鼓和十三弦琴,是贛鄱打擊樂器和彈撥樂器的首現,對后來的弋陽腔打擊樂器的運用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。
隨著海昏侯劉賀墓北藏槨龐大樂器庫的重見天日,一座距今2000余年的具有高等級音樂舞蹈的藝術世界驚現在世人面前。無論是鎏金龍紋青銅紐鐘、甬鐘、鐵編磬、錞于、鉦、建鼓等打擊樂,還是琴、瑟、排簫等彈撥樂器和吹奏樂器,都以其精美紋飾和實用功能,凸顯出古代樂器制作工藝的精湛。36個伎樂木俑,有的長袖起舞,有的跪立演奏,有的手持樂器呈舞蹈姿態,生動展現了漢代樂舞表演場景。尤其是“玉舞人”佩飾,其和田白玉的材質晶瑩潤澤,是漢代樂舞發達的一個重要標識。學者分析,這件佩飾是漢武帝寵妃、著名舞蹈家李夫人的相贈之物。李夫人是海昏侯劉賀的祖母,李夫人之兄李延年是西漢著名音樂家。可以說,這是漢武帝時代一個最高等級的音樂舞蹈世家和鑒賞家。
唐代出現了兩位頂級歌者,一是許和子,吉安市永新縣人,開元中京師宜春院著名歌唱家,“喉囀一聲,響傳九陌”;二是張好好,南昌民間最出色的一位歌唱家,杜牧《張好好詩并序》描述了張好好在滕王閣的絕世演唱:“眾音不能逐,裊裊穿云衢。”
元陶宗儀《南村輟耕錄》有一句戲曲界很熟悉的話:“唐有傳奇,宋有戲曲、唱諢、詞說。”這句話一向被公認為“戲曲”一詞的初見處。《大百科全書·戲曲曲藝卷·前序》說:“歷史上首先使用戲曲這個名詞的是元代的陶宗儀。”1989年,胡忌先生在《四庫全書》所收劉塤《水云村稿·詞人吳用章傳》中發現一條重要史料:“至咸淳,永嘉戲曲出,潑少年化之。”就是說,南宋咸淳年間(1265—1274),永嘉戲曲(南戲)來到江西南豐,受到南豐青年的追捧并試圖將南戲本地化。劉塤,南豐人,生于南宋嘉熙四年(1240),卒于元初延祐六年(1319),而陶宗儀生于元中后期天歷二年(1329),卒于明永樂十年(1412)。劉塤不僅親歷了南戲進入南豐的全過程,而且“永嘉戲曲”的首見,較諸陶宗儀《南村輟耕錄》的“宋戲曲”,提前了至少六十年。江西戲曲文化的深厚底蘊與完整性于此可見一斑。
清李斗《揚州畫舫錄》載:“雅部即昆山腔,花部為京腔、秦腔、弋陽腔、梆子腔、羅羅腔、二簧調,統謂之亂彈。”歷史上“花雅之爭”的稱謂即由此始。雅部乃正的意思,稱“雅正”;花部是雜的意思,稱“花雜”,言其聲腔花雜不正,這里明顯具有崇雅抑俗的傾向,故花部又稱“弋陽諸腔”或“亂彈”。其實,早在元明之際,南戲衍化分派出昆山腔、弋陽腔、余姚腔、海鹽腔四大聲腔以后,“花雅之爭”的態勢便基本形成。最初,誕生于弋陽縣的弋陽腔從南戲中繼承了《目連救母》,又從元雜劇、話本等內容中吸收歷史故事,形成《封神傳》《三國傳》《水滸傳》《征東傳》《鐵樹傳》等歷史連臺本戲,并隨著江右商幫的足跡而演出于各地的萬壽宮,風靡天下,形成了占據“中華半壁江山”的高腔系統。正如焦循《花部農譚》言:“花部原本于元劇,其事多忠、孝、節、義,足以動人;其詞直質,雖婦孺亦能解;其音慷慨,血氣為之動蕩。郭外各村于二、八月間遞相演唱,農叟、漁父聚以為歡,由來久矣。”此即花部“弋陽諸腔”最本質特征。
明末清初的宜黃縣是繼弋陽之后又一個江西戲曲策源地。各路聲腔不僅匯聚于此,而且是花部“亂彈”創始之地。李調元《劇話》說:“胡琴腔起于江右,今世盛傳其音。”這種全新的屬于板腔體的“二簧腔”就產生在這里,由此派生許多以河流命名的戲劇,諸如信河戲、饒河戲、東河戲、西河戲等,并冠以花部“亂彈”之名,與新生的采茶戲一道,如雨后春筍遍及贛鄱大地。
如果說,弋陽古戲臺徹底打破了“出將”“入相”兩個門的傳統形制規范,改以四個門進出為適應《目連救母》和歷史連臺本戲演出的話,那么,樂平現存近五百座“民間萬年古戲臺集群”,則是花部戲曲的一個偉大實踐與創舉。著名的鎮橋滸崦晴雨兩用臺,其柱上有副楹聯:“眼界抬高,不怕前頭遮住;腳跟站穩,何懼后面擠來。”舞臺上大鑼大鼓的音樂、高亢激越的唱腔、遒勁夸張的表演,與臺下如潮民眾立于曠野觀劇的身姿融為一體,這種如火如荼的景象在雅部戲曲中是絕對看不到的。
江西戲曲中的文人戲曲自覺扎根民間,與花部結緣,依托贛鄱文化創作一流的藝術作品。如湯顯祖這樣宗師級的人物,其“臨川四夢”的創作,無不具有本土特色。湯公沒有自己的戲班,經常往返于臨川與宜黃之間,繼承著由譚綸從浙江臺州帶回家鄉的宜黃海鹽腔的演出,與“宜伶”們保持著最親密的聯系,“自掐檀痕教小伶”,培養了一批頂級的江西戲曲表演藝術家。再如蔣士銓,其《藏園九種曲》始終包孕著一種濃郁的本土文化情愫,《冬青樹》的節義正氣、《臨川夢》的浪漫情思、《一片石》的贛地秧歌等等,多以一種大事記的筆觸,真實再現了江西那些可歌可泣的歷史故事。